一
在北京的某一个院子,一个人们并不太关心的不起眼的一个院子,有我许多心仪的人和物。我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一些时日。我对它生出一种温暖的爱。
刚来时还未到农历的春分,大地的暖气已升了上来。院子里的白玉兰懂事地开出朵儿,也还娇媚的。我们几个心生无聊,编排了它好些话,有说乖巧的,有说知趣的。我急了眼,编出一句“它还是懂事的、乖巧的、知趣的、应景的、无奈的开出朵儿来了”。
也是该打嘴,没几日它就给了我们颜色:满树的洁白,那亭亭玉立的——真是亭亭玉立——花朵便开满了枝头,一朵一朵,灯盏似的,俏立着,有几百朵,并不闹,在微寒的春风中,轻轻地摆动。那种洁白使你惊叹,使你心中升起小小的忧伤,你看久了,仿佛它们开在梦中——洁白的、有质感的、透着明亮的梦。
一树一树,开满了花。这个院中遍植玉兰,除白玉兰外,还有粉红玉兰。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。一个赛着一个,竞相地绽向枝头。
二
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园,傍着花园有一方水池,植了柳,已十分高大。叶片也是近几时才冒出,先是有一层绿意,这几日鹅黄的枝条已明亮了起来,在风中轻轻晃动。
花园中的梅也热闹了起来。
园子中种了许多梅,品种不一,不下十多种。曾欢天喜地地去数过,有燕杏梅花、美人梅花、垂梅花、丰厚梅花,也有人面桃花梅花、白蝴蝶梅花和复瓣跳枝梅花……名字都十分美丽,可让我细细分辨,并无所得。好在我只是过过眼福,前几天还是一朵两朵的,一夜过来,全都开了。用怒放吧,用枝头闹闹哄哄吧,都说得过去的。
我的窗口正对着花园,花园中布着交叉的小径,那些梅花围绕着小径,这里,那里,粉的,红的,白的,一片一片,真是如过节一般。
我总是在花园中散步,期待着它早些开放。昨日黄昏走在园中,已若走在香雪海中了。园中人很少。只一个半大的孩子,在花园中奔跑,他忽然停了下来,大声说一句:“香!”吓我一跳,这个孩子!
三
围绕着园子的,在花和树的丛中,有一些雕像,他们都是我心仪的人:巴金、朱自清、郭沫若、艾青、冰心、曹禺、老舍、叶圣陶……曹、老、叶三人,是做成一组的,一只长椅上,坐着两位站着一位。想必是有这么一张照片存在的。老舍坐在椅子的一侧,一支文明手杖放在腿边,脸上是一贯的那种平和的表情;而曹禺立于椅后,西服的扣子是敞开的,一副洋派的打扮,表情沉默,晚年的曹禺因写不出满意的作品,说死不瞑目,可以想见先生的痛苦;而圣陶老人,则穿着长衫,圆口布鞋,坐在那里,长长的眉毛下是唇上浓密的胡髭,我用手摸摸老人的胡子,又拍拍他光光的脑袋,我是愿意亲近他的,仿佛一个爷爷。
而在另一侧,在浓浓的树丛中,巴金的一尊雕像隐于其中,一个小小的老人,穿着极其普遍的中山装,低着头,他在沉思。冰心的雕像则是洁白的汉白玉的,她坐在一块山石之上,面相上看也只十六七岁,她剪着齐额的短发,一副青年女子的装扮。她右手托着下颏,肩披一件薄衫,表情娴静。我们已经习惯了一种表情,都说冰心奶奶,其实冰心是个少女。雕像的腿边,还雕着一只花瓶,里面正插着一束鲜花,不远处还有一块白石,上刻冰心的手迹:
“有了爱就有了一切。”
四
在这个院子住了一些时日,日日与花相处,才明白花的甘苦。我们只欣赏花的美丽,却不知道美丽的短暂。有这个小小的感慨,是白玉兰开得最好的时候,我们曾齐聚在它的下面,赞它,叹它,用手触摸它质感的花瓣,一朵一朵数一株树上有多少朵儿。可没过两日,它那洁白的、坚挺的、丰润的花瓣边边即有了些斑点,花的边上已有了一种浅浅的锈色。再过不了几天,地上便落满了花朵。一树繁华即将逝去,那新绿的叶片也早已绽出了枝杈。想必过不了多久,又是一树的新绿。这样想来也就释然了,就好似女人生育之后,便又是另一番美丽了。
五
这个院子还是一个吸收知识的殿堂,这里有一群好学的人,他们来自祖国各地,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:对文学的爱好和知识的渴求。穿梭在这个院子里的人,他们大多衣着朴素,步履匆匆。这个院子坐落在北京市朝阳区,这一片地区同样有个好听的名字:芍药居;而这个院子,则叫鲁迅文学院——一个让许多文学爱好者和作家向往的地方。(苏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