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月如火的骄阳热辣辣地直射在巴丹吉林沙漠上,一个矮小的老人一边擦着头上的汗珠,一边弯腰给脚下的梭梭苗浇水。细小如笤帚枝的梭梭苗饥渴地汲取着水分,欢快地摇曳着身躯。老人伸出树皮般粗糙的手,抚摸着幼苗。
几十米外,一望无际的沙漠滚着热浪,脚下,一棵棵高矮大小的梭梭簇拥着围成1000多亩的绿洲。一年365天,图布巴图有300多天在林子里与梭梭相伴。15年来,他带着妻子把5万多棵梭梭植进荒凉的沙漠里。
回乡造林:出人意料的行动
2002年7月,从内蒙古额济纳旗原古日乃苏木人大主席位置上退下来的图布巴图,面临着三种选择:一是做生意,收购羊绒、绒毛,年轻时干过这个行当,驾轻就熟;二是当翻译,甘肃师范大学毕业的老图通晓蒙古国语言,一家公司答应给他每月一万多元;三是享清福,老两口每月退休工资一万多元,跟着3个已工作的孩子住在旗里。
老图的决定出人意料:回家乡古日乃嘎查种树,从小目睹风沙肆虐的他决心以一己之力与沙漠抗争。人们不理解:“老图这是图什么?”图布巴图说:“我宁愿做挡风沙的梭梭,也不愿当有好吃的老鼠。梭梭死了,横在地上也能挡住沙子。”
嘎查里的沙漠一望无际,有一片沙地,牧民都不愿要。老图向村里提出申请,然后签订一个简单的合同。当年8月的一天,他从银行里取出两口子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近5万元,购买40多捆铁丝网,拉起一道总长10公里的围栏,面积2000多亩,为来年开春购苗栽种做准备。
2003年3月,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,老图扛起铁锹,掘开板结的土地,灌了满满一坑水。一小时后,水才慢慢渗进土里,老图一路奔跑到家,把梭梭苗抱在怀里,轻手轻脚地栽下。一株,两株……看着弱小细长的梭梭苗在寒风中排成队、列成行,老图心里一阵喜悦,“种下一棵梭梭,荒滩就有了生命”。
当小学教师的妻子陶生查干也已退休,她深知老伴“定下个事,九头牛也拉不回来”。她一边陪丈夫种树,一边养羊增加收入。在冬春的风沙里,在夏秋的炎热里,丈夫种树,妻子养羊;妻子浇水,丈夫栽苗。
夫妻俩退休金每月1万多元,但他们总抠着花钱,寡肉少菜,粗茶淡饭,一件衣服穿几年、十几年。“这些年来投入80多万元,都花在树苗、网围栏、浇水车、买汽油上了,我们的钱都在沙子里。”老图笑道。
梭梭品格:锲而不舍的坚持
图布,汉语的意思是正直,巴图是坚实。名如其人,图布巴图在沙漠里种梭梭,一种就是15年。
最初,选择树种是一个难题。沙地表层板结,上面有一层白白的碱花,仿佛撒了一层细盐,降雨量只有四五十毫米,但蒸发量却有五六千毫米。图布巴图在苏木当干事期间,曾试验多种栽种方法和树种,发现最好活的是梭梭、沙拐枣、黄蒿、灰蒿。老图选择了梭梭,“梭梭耐旱,耐病虫害,即使树心被虫子吃了,只要表皮连着一点儿就能活”。
春天风大,老图把梭梭苗泡在水里,等风势减弱时,抢时间栽种。累得直不起腰,坐在地上歇一会继续种。夏天是梭梭苗补水的季节,沙漠中的气温高达五六十摄氏度,鸡蛋埋在沙子里一会就煮熟了。他头上裹着毛巾,一趟趟拉水浇灌,外衣在烈日照射下,不时散发出焦味。
别人种梭梭一年只浇一次水,老图浇3次,一次一窝苗浇8公斤水。塑料桶一桶装4公斤,一天浇30至50桶。苗木成活率超过90%。
整整3年,老图手提肩挑,担水浇苗。年龄越来越大,实在担不动了,便买了一辆摩托车,每次担8桶。后来又改用毛驴担水,一次牵3头毛驴,一头驮10桶水,又是3年。“养毛驴还得喂草喂水,费事。”后来请女婿把摩托车改装成沙滩车,最多一次装48桶水。老图经得住风吹日晒和常年颠簸,但车子经不住,近10年来用坏了6辆摩托车、一辆沙滩摩托车。
在辽阔、荒寂的沙漠上,那一丛丛绿色顽强地生长,一片一片地放大,鲜艳地映染着大地和天空。老图的面庞烤得越来越黑,仿佛刷了一层漆,双手皲裂如树皮,蓝色中山装晒成灰白色。
梭梭选择了沙漠,沙漠选择了梭梭,梭梭是巴丹吉林沙漠最抗旱的植物,是沙漠的保护神。梭梭灰白的躯干、绿色的枝叶、灌状的形态,浮动在老图的眼睛里,飘游在老图的睡梦里。走在梭梭林里,他两只不大的眼睛总是透着沉静和满足感,那时,他仿佛变成了一棵移动的梭梭——顽强、忍耐、坚韧、奉献。
梦牵梭梭:矢志不渝的守望
2009年,老图的前列腺增生和胆结石病情加重。儿女们把他送到280公里外的医院治疗,老伴守在家里养羊、护林。老图嫌治疗费时费力,坚决要求两个手术一起做。没想到术后浑身乏力,病情时有反复。医生叮嘱他必须好好休养,避免重体力劳动。那是老图最难熬的3个月,他白天想着梭梭,晚上梦着梭梭,嘴里念叨着梭梭,但眼里见不到梭梭,他的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。病情稍有好转稳定,他就不顾儿子的劝阻,回到嘎查一头扎进梭梭林里。
2012年底的一天,妻子陶生查干突然脑出血摔倒在地,孩子们带着她辗转600多公里,两次转院,终于把病情越来越重的母亲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。躺在病床上的陶生查干苏醒了,孩子们这才把父亲接到医院。老图一边守着林子,一边担心着妻子的安危。见到妻子状况好转,他放下了心。
家中亟待接羊羔,梭梭也需浇水。在医院陪护老伴两天后,他只身回到梭梭林。出院后,陶生查干被儿女接回旗里休养,病情逐渐好转。她放心不下老图和家里的梭梭、羊羔,在女儿家住了半年,不顾女儿的阻拦,执意回到嘎查,两口子的身影又重现在梭梭林里。
老伴医药费花去15万元。2013年春栽树时节,家里没钱,“但树不能不栽”,老图找外甥借下4万元用于买树苗和汽油。
2014年,妻子能够歪歪斜斜地走路,就跟着老图去种树。老两口迎着朝阳去,踏着夕阳回,在几百里荒无人烟的沙漠里,你一言我一语,相互搀扶慰藉。“没想到她还能站起来,陪我一起种树。”说到这里,老图眼泪簌簌而下,“人活着要往前走,不能往后退。”
在梭梭林里,有两棵紧挨着的梭梭很显眼,一棵高大粗壮,一棵苗条婀娜,老图给它们取名为“夫妻树”,“就像我和老伴,谁也离不开谁,更离不开这片林子。将来我们不在了,还有它们替我们守望”。(记者 李仁虎、殷耀、于嘉)